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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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掩了此事?

王熙鳳低頭苦笑不已,偏賈母這話說得也確實不錯,在這件事情上,她並不全然是無辜的。》し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,掩了此事談何容易?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,王熙鳳才擡頭望向高座上的賈母,一面思量著一面慢慢的開口道:“老祖宗,事兒已經如此了,想要假裝一切都不曾發生過,那是不可能的。正如老祖宗所說,這事兒不獨獨是珠大嫂子的錯,包括我在內的其他人,亦不算是全然無辜的。既是要處理此事,那就索性撕擄個清楚罷。”

賈母在王熙鳳思索之時,並未開口催促。事實上,她也在苦苦思索良策。不得不說,這事兒到了如今這個地步,想要一床被子輕輕松松的掩了去,那是絕不可能的。為今之計,能做的也不過是盡可能的降低影響,保全大部分人。

因此,在王熙鳳說出法子時,賈母明顯的皺了眉頭,相當不悅的道:“鳳哥兒,我是讓你想法子掩了此事。”

“是,可老祖宗您也能夠想到,這事兒已經無法徹底掩蓋了。”王熙鳳上前幾步,與李紈、探春並列,不過她卻是不曾下跪,僅僅是向著賈母恭恭敬敬的行了禮,道,“左右事兒已經如此了,老祖宗不妨聽我一言?”

“說罷。”

“整件事情中,要說真正無辜之人,恐怕唯獨只有四妹妹了。既如此,可否讓四妹妹回避一下,我想著,不如讓她去我院子裏,同巧姐玩一會兒?接下來的事兒,也許不怎麽適合她聽。”

在旁人以為她一開口就會針對李紈之時,王熙鳳卻出乎意料的先說起了真正無辜之人。諸人雖詫異,卻也不曾表示反對,尤其賈母後知後覺的想起,惜春並非榮國府之人,雖說她幾乎不回寧國府,可萬一她如今記著事兒,等長大後回去一說……當下,賈母便道:“鴛鴦,喚個穩妥的人將四丫頭送去鳳哥兒院子裏。”

鴛鴦應了一聲,走到惜春跟前牽起她的手,走出了正堂。不多會兒,鴛鴦就回來了,在賈母耳畔輕聲說了幾句話,賈母再度將目光落在王熙鳳面上,道:“鳳哥兒你繼續。”

“是。”王熙鳳微微頷首,側著頭看向邢夫人和迎春,“這件事兒其實是因為大太太想要將二妹妹記在名下而引起的,可無論是大太太還是二妹妹,都沒有任何的惡意,也不會想到後面竟會發生這般出乎意料的事兒。所以,我認為大太太、二妹妹也是無辜之人。老祖宗認為如何?”

“自然是的。”賈母輕嘆了一口氣,也許是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可挽回,又或者是王熙鳳通體的自信安撫了她,賈母反倒是覺得輕松了一些。其實,出了事情並不可怕,哪怕產生了惡果,也好過於未知的恐懼。

“接著,咱們來說三妹妹罷。”

賈母一陣愕然,她以為按照方才的說辭,王熙鳳下一個會說自己,亦或是賈政,怎的……

“三妹妹不單單無辜,她還險些喪命於此。”王熙鳳不是沒有發現賈母面上的愕然,卻仍自顧自的說了下去,“她本意並不是高攀,只是被人唆使。之後,二太太的反悔,亦不在她的預料之中。不過,最讓她不曾料到的是,二太太竟是將選擇的權利給了她,這裏頭意味著甚麽我就不多說了。對了,也許三妹妹還不知曉罷?大老爺昨個兒就去了東府,你和二妹妹都已經被記在了族譜之上,無可更改。”

探春霍然起身,卻因著渾身脫力的關系,再度整個人摔倒在地。好半響,她才猛地回頭死死的盯著李紈,目光中的恨意幾乎足以將李紈灼穿:“珠!大!嫂!子!你很好,真的很好!”

“果然如此。”王熙鳳長嘆一聲,這真的是她疏忽了。

她原只想著看王夫人丟臉,又從賈璉處得知,賈赦已經將探春為嫡女的消息傳揚了出去。因此,她並不怎麽擔心探春。以王夫人好面子的性子,她非但不可能苛待嫡女,將來更是不得不為探春尋一門好親事。嫡女極少為妾,探春又是從庶女改到嫡女的,王夫人但凡還要臉,就只能將探春嫁給相似的人家為妻。探春將來也許不能高攀,可尋個門當戶對或者稍微次一等的人家為嫡妻,卻是沒有問題的。而且,嫡女該得的嫁妝,榮國府都是有定例的,

至於王夫人會不會特地尋一門外表看著極好內裏卻不怎麽樣的親事,卻是不一定了。且這種事情要怎麽說?當初,賈珠和李紈倒是郎才女貌羨煞諸人,最終卻是賈珠早亡,李紈守寡。就連賈璉和她,前世不也落得那個下場嗎?再一個,陰私是那麽容易打聽的?王夫人若只是為探春尋一門四角俱全的親事尚且要費不少力氣,若是真的一心想挑一門看著極好內裏極差的……累不死她!

事實上,在王熙鳳看來,自個兒有本事有陪嫁,這就夠了。娘家嘛,扯虎皮當大旗就可以了,真要是出了事指望娘家,那只能是癡心妄想。君不見賈敏死後,榮國府還苛待她唯一的骨肉呢。探春若為嫡女,絕對會比身為庶女時過得更好,至於想要事事完美,還是做夢比較快。

可王熙鳳萬萬不曾想到,探春完全不知後來發生的事情。

“是了,當日三妹妹尚未做出選擇,就暈厥了過去,而後趙姨娘也跟著照顧去了,後來發生的事兒,你確是不知曉。”王熙鳳嘆息著道,她光想著以探春的心性,只要註定能成為嫡女,一定能將日子越過越好,卻完全沒有料到,因著那些陰差陽錯和李紈的刻意隱瞞,導致探春全然被蒙在了鼓裏。

“我已經上了族譜,我是嫡女了?”探春聽了王熙鳳的話,擡頭看著她,語氣裏已沒有先前的怨毒,只有一絲茫然和不敢置信,“璉二嫂子,你真的沒有騙我?”

“這事兒是大老爺說的。”王熙鳳自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,可問題這事兒也不是她去辦的,她還真的不能給予保證。

賈赦斜著眼瞧了探春一眼:“我要是騙你,我立馬去死!”

“胡鬧!”賈母登時勃然大怒,“有你這麽說話的嗎?三丫頭也只是沒料到會這樣,她又不是故意不信你!”

探春戰栗了一下,忙道:“我信,我信,我當然信……”只是說著說著,眼淚卻忍不住再度落下。若是早知道自己昨個兒就是嫡女了,她今個兒又如何會鬧上這麽一出?只需老老實實的待著,恭恭敬敬的伺候王夫人,縱然王夫人會訓斥她,卻從不曾打罵她,熬上幾年訂了親出了門子,她不就有好日子過了嗎?何苦,何苦!

“我可以繼續往下說了嗎?”得了賈母的點頭應允,王熙鳳再度道,“正如我們所見,三妹妹雖也有過錯,可到底也受到了不少的傷害。加之她到底僅僅是個七歲的小姑娘,縱是偶爾有些小過錯,也應該給予原諒。我思量著,不如三妹妹禁足,全心抄寫佛經,為二太太祈福。”

這話一出,諸人都有些呆了,尤其是探春。

賈母望了探春一眼,輕易的看出探春眼底裏那一絲期望,心頭不由的一軟,輕嘆著道:“替王氏祈福也確是要緊,不過如此一來,三丫頭還是別住我這兒為好。鳳哥兒,咱們府上還有哪處安靜的院落?”

王熙鳳楞了一下,旋即心頭大喜。賈母這話,初聽之下仿佛是厭棄了探春,可細細一琢磨……倘若探春仍然住在榮慶堂後頭的抱廈裏,又如何能得一片安寧呢?旁的不說,萬一將來王夫人大好了,總不能攔著王夫人不讓她來榮慶堂罷?更別說榮慶堂原就是人來人往的,都不需王夫人親自動手,知曉派幾個人在探春房門口嚼舌根,這日子就沒法過了。可若是像賈母所說的那般,尋個偏僻安靜的小院落,之後只要打著賈母讓其禁足的名頭,就可以攔住所有人了。

“回老祖宗的話,咱們府上這般大,最是不缺閑置的院落了。”王熙鳳邊說邊極快的回想著,忽的靈光一閃,道,“對了,西面倒是有個小院,離薛家太太、寶妹妹住的梨香院亦是不遠。不過,那處更偏僻些,也無通往外頭的角門,且我記得,那處小院落前後只有七八間房,也不知合適否?”

“挺好的。鳳哥兒你今個兒就讓人收拾出來,明個兒就讓三丫頭搬進去。記得布置一間佛室,再讓人準備文房四寶。至於禁足的時間,就先一年罷,到時候看情況再說。”賈母閉了閉眼睛,滿臉的唏噓。但願,她這般做法不會讓探春恨她。

“是,老祖宗。”王熙鳳答應著。

“老祖宗!老祖宗謝謝您,我一定會好生為老祖宗為太太祈福的,謝謝……”探春淚流滿面的向著賈母磕頭,雖說她如今這副樣子仍有些有礙觀瞻,卻因著她那雙透著希望的大眼睛重新綻放了生機。

賈母深深的看了探春一眼,略帶讚許的點點頭,也許是她先前想岔了,探春的資質半點兒不比早些年入宮的元春差。將來……罷了,還是先將這事兒抹平了再說罷。

“三妹妹的事兒了結了,咱們就來說說二太太罷。”王熙鳳並未給諸人平覆心情的時間,徑自說道,“二太太自然也是有錯的,不說旁的,單是珠大嫂子之事,二太太恐怕也要擔負一些責任罷?畢竟,珠大嫂子同我不一樣,我打從進門後,就不曾同大太太住在一起。即便我犯了錯,也無法連累到大太太。”

“照你這麽說,你犯了錯,也要算在王氏頭上?”賈母剛升出了點兒感概,就被王熙鳳這話給徹底弄沒了,“王氏還真是冤。”

“可不是?我倒是覺得,珠大嫂子、我,還有打小養在榮禧堂的蘭兒,對了,還得加上趙姨娘等人,都是二太太的責任。”王熙鳳雖不曾言明王夫人管教不嚴,可她的話裏就是透著這個意思,“不過,二太太如今已經病倒了,老祖宗縱是苛責,也還請延後罷。再不然,我和三妹妹願意替二太太承擔所有處罰。三妹妹,你說是嗎?”最後一句話,卻是向著探春說的。

探春重重的點頭:“我願意替母親恕罪,不若老祖宗將我一年的禁足期改成三年罷。待三年後,也無需立刻放我出來,只消看我的誠意,再另行決定。”

賈母看向探春的目光愈發的充滿了探究,不過她卻沒想過要立刻追問,只想著待事兒都冷下來了,她再往西院去一趟,反正即便禁足也沒人敢攔她。當下,賈母嘴角微微上揚,輕笑道:“好,你有如此孝心,老祖宗很高興,就按你說的去辦罷。”

“那我呢?老祖宗打算讓我作甚麽?”

“你甚麽也不用做,即便也有過錯,只要能將這事兒徹底掩過去,我就免了你的一切罪責。”賈母很是大方的擺了擺手,眼角卻微微瞄向了賈赦、賈政二子。心下不由的思量著,王熙鳳至今都不曾提到他倆,是因著覺得他倆的罪名更大,還是壓根就不打算追究他倆的責任?

“那二太太的事兒也算是了了,我的事兒老祖宗做主免了。剩下來的,也就只有珠大嫂子了。”王熙鳳這話不僅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紈身上,更是讓賈母略松了一口氣,心道王熙鳳果然至始至終都不打算追究賈赦、賈政的責任。

卻聽王熙鳳又道:“珠大嫂子所犯之錯主要有仨:其一,無事生非,教唆旁人。其二,隱瞞真相,意圖害人。其三,頂撞婆母,致其病重。如此種種,單一句不知事情會變成這樣……珠大嫂子您覺得說得過去嗎?”

李紈死死的咬著嘴唇,她雖不如王熙鳳等人來得精明,可到底她也不算蠢笨不堪之人,旁的不說,就先前那些情況,看也該看明白了。沒見到旁人面對諸多罪名、懲罰都選擇了欣然接受,即便王夫人並不在此,賈政也不曾辯解。倘若她選擇為自己辯解,恐怕剛一開口就已經落了下層。

最重要的是,王熙鳳所說並無明顯的錯誤!

“咱們一件一件的來說。頭一個,最初來源於珠大嫂子對我莫名的敵意。當然,那點兒敵意根本就不算甚麽,我是絕不會放在心上的。可惜,珠大嫂子雖是挑事之人,卻同樣也是記仇之人。在這件事情上,我並未受害,所以略過不提,可因著我倆之間的些許矛盾,就遷怒到了三妹妹身上,同時也壞了二太太的大事。”王熙鳳一面說著,一面仔細打量著李紈面上的神情,見她雖面如死灰,可眼底裏隱隱閃過一絲怨毒,當下心裏掠過一陣諷刺。

這人,永遠學不會從自己身上找錯誤,而是習慣性的將一切錯誤都歸咎到旁人身上。想著前世,榮國府被抄家,朝廷卻因著李紈寡婦奶奶的身份,最終不僅赦免了她的罪,更是將她的嫁妝體己物皆歸還,同時還免了賈蘭的罪,母子倆帶著不菲的錢財回到祖籍金陵瀟灑度日。那個時候,李紈可曾想過,她的親人們正生死不明?即便她無力救出獲罪之人,那巧姐呢?寶玉呢?惜春呢?可曾想過稍微拉拔一把?

“既這事兒牽連到了二太太、我和三妹妹,那就由珠大嫂子給我們幾個誠懇的道歉罷。我和三妹妹只需口頭上的道歉,而二太太,還請珠大嫂子待她清醒之後,跪在她跟前直到求得她的原諒,如何?”

李紈霍然擡頭,滿臉皆是掩飾不住的驚愕。

賈母道:“照鳳哥兒說的去做!”

這話一出,李紈縱是再驚愕再不情願,也只能老老實實的照辦。依次向王熙鳳、探春二人低頭認錯,雖說僅僅是口頭上的,可那種屈辱卻足以將她逼瘋。然而,除了李紈本人之外,所有人皆認為這點兒懲罰已經夠便宜她了,沒有人能夠體會她心中的那份屈辱。

王熙鳳又道:“第二件事兒,隱瞞真相意圖謀害三妹妹,當然,三妹妹如今安然無恙卻是事實,所以珠大嫂子僅僅是意圖謀害,而沒有成功。我是認為,都要害人性命了,光道歉肯定不管用罷?要是我,我就會要珠大嫂子賠我諸多頭面首飾金銀珠寶,嫂子您覺得呢?”

李紈再度驚愕異常,這是打算讓她出一筆錢?不對,聽王熙鳳這口氣,恐怕不僅僅是一筆錢罷?只怕沒個一兩萬根本拿不下來。

“至於數目……”王熙鳳忽的住了嘴,只拿眼看向賈母,“老祖宗,您說到底該賠多少?我倒是覺得,咱們都是一家子,沒得談錢傷感情,不若多出些首飾擺件之類的,既風雅又實惠。”

“可以,這事兒就交給我罷,回頭我讓鴛鴦直接送去西院那頭。”賈母忽的開口道。

“喲,聽老祖宗這麽一說,我這心裏頭喲……珠大嫂子您為何坑的不是我呢?要不然,這好東西哪裏能落到三妹妹頭上!”王熙鳳瞧著正堂裏的氣氛愈發的凝重了,忙笑著開口打岔道。

“胡鬧!”賈母嗔怪的道,“趕緊說最後一件,我瞧著鳳哥兒你說的都很妥當。”

李紈登時面色大變,攏在袖子裏的雙手更是死死的握成了拳。這檔口誇讚王熙鳳做事妥當,豈不是讓她最後一個罪名落到了實處?想來,無論王熙鳳對她如何處置,她都只能含淚接受。

“老祖宗,最後一事恕我無法處理。”誰也不曾想到,王熙鳳竟忽的說了這話。見諸人不解的望了過來,王熙鳳只無奈的攤手解釋道,“頂撞婆母也就罷了,可致使二太太病重……如今是病重,可之後呢?若是大好了,那自是無妨,大不了就讓二太太多費些心神好生管教兒媳婦。可若是……這事兒我無法給出建議。”

是了,建議。

至始至終,王熙鳳都說是給的建議,只不過因著前頭那些處置相當得妥當,這才讓人誤以為所有的事情都是交予王熙鳳處置的。其實不然,王熙鳳雖給出了建議,賈母卻是可以選擇采納亦或不采納,比如探春一事,賈母就提出了不同的意見。

可李紈之事……

“老太太,我真的知道錯了。”李紈終於醒悟了,從最初只是想要王熙鳳難堪,到後來讓王夫人丟人現眼,再到為了掩飾自己的錯誤意圖逼死探春,最後更是為了擺脫罪名不惜在王夫人面前同探春大吵大鬧。她真的錯了,可前面這些事兒尚且可以抹平,最後一件……

“知錯了?哼,那你就去王氏身邊貼身伺候著。只要她大好了,以往的事情就揭過不提,至少我老婆子不會再秋後算賬了。”賈母這話說得格外坦蕩,可問題是,王夫人若是大好了,還愁沒人收拾李紈?

李紈聽懂了,卻無可奈何。

又聽賈母道:“鳳哥兒,你說旁人,卻不曾說我這老婆子。”

“喲,瞧老祖宗這話說的。您是咱們榮國府的老祖宗,是京裏頭出了名兒的老神仙。可有聽說過神仙還能犯錯的?定是不能,縱是發生底下人作亂,那也是他們的錯,老祖宗您這兩日可是受累了。”

王熙鳳這話聽在旁人耳裏也許覺得格外矯情,可賈母卻是笑得愈發開懷了,直道:“還是鳳丫頭好,鳳丫頭最懂我了。回頭你們這些人都離我遠著些,我只要鳳丫頭在跟前陪我說話解悶兒!”

賈赦、賈政倆兄弟對視一眼,隨後一齊跪下附和賈母的話。又聽賈赦忽的道:“璉兒媳婦兒方才那話雖沒錯,卻把我給漏掉了。母親,我也有錯,回頭我讓邢氏拿些上好的藥材送過來,就當是給二弟的賠禮了。”

“多謝大哥。”賈政硬生生的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,事情已這般了,他無論是拒絕還是接受,都落了一層。與其再跟賈赦歪扯,他更希望早些將事情撕擄清楚,好盡快脫身。

見到倆人之間的氣氛實在是不佳,賈母也就不作強留了。只王熙鳳一人留下來安排西邊小院落的事兒,探春則是回到後頭抱廈裏養病兼養傷,其餘諸人皆陸續離開。

歸整院落一事其實簡單得很,雖說是閑置已久的院落,可事實上所謂的閑置僅僅是沒有主子罷了,院子裏的粗使丫鬟婆子卻是不缺的,因此收拾起來並不難。探春本人身邊也有奶娘和大丫鬟伺候著,收拾行李也容易。王熙鳳又另外撥了四個二等丫鬟予她,卻是直接讓人去了西邊院子裏,畢竟粗使丫鬟比不得二等丫鬟,仔細收拾一番,也好明個兒搬進去。最麻煩的恐怕是佛室了,這櫥櫃佛案倒是都有現成的,唯獨這佛像……

“老祖宗,明個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好日子,偏佛像又是必須挑日子特地去請的。您看,是不是讓三妹妹搬過去後,先抄寫佛經,待佛像請過來了,再讓她禮佛?”

賈母連著幾天勞心勞力,早已不想管這些破事兒了,聽王熙鳳說的在理,只擺了擺手,讓她全權處理。

待料理了好了一切,王熙鳳去後頭抱廈裏瞧了瞧探春,卻不曾想到趙姨娘尚在她房裏。楞神的同時,王熙鳳卻見探春暗中向自己使了個哀求的眼神,頓時心頭苦笑一步,怕是李紈隱瞞了探春真相,探春又同樣隱瞞了趙姨娘真相罷?想著明個兒探春就要去西院那邊了,王熙鳳只嘆息一聲,遂吩咐人再去請個大夫過來,好歹也要給探春看看額上的傷。

別過了探春,王熙鳳帶著等候在外頭多時的紫鵑,一齊往榮禧堂而去。不想,主仆二人尚未走出垂花門,就聽到了一陣爭執聲,卻是賈赦和賈政。

“……你敢說同你無關?你敢說你至始至終都不知情?你敢說你就沒存旁的心思?你你你,你太過分了!”是賈政憤怒到幾乎結巴的聲音。

“我怎樣同你有關?呵呵,對,你說的很對,我就是想讓你難堪,才特地同意了將迎春改成嫡女。要不然,你以為我吃飽了撐著?不過你媳婦兒能想出這種跟探春做戲的事情來,我還真沒想到。可那又如何?假戲真做唄,探春沒這個本事,我有呢!身為伯父,我怎麽能不伸手拉拔她一把?如今,瞧瞧多棒呢,探春也是嫡女了,你媳婦兒卻氣得吐血病重。嘖嘖,不過你那兒媳婦也真的是個人物,比我兒媳婦強多了,至少我兒媳婦兒沒膽子頂撞婆母,更沒能耐將婆母氣死!”

“你胡說八道!王氏還沒死呢!”

“快了快了,你莫著急,估計也就這兩日罷,畢竟人在做天在看。我瞅著你媳婦兒的氣數也該到了,誰讓她壞事做絕呢。倒是你……咳咳,當然二弟你是正人君子,不過正人君子更得守妻喪呢!二弟你這麽正直的人,好歹也要守個三五十年的罷?或者跟咱們那妹夫學學,立誓終生不娶,那才是真君子!”

“你住嘴!我為何要立誓終生不娶?不對,王氏她還沒死呢!”比起賈赦的四平八穩,賈政幾乎要被氣得跳腳,“你別以為年長我幾歲就可以胡作非為,要是王氏真的死了……”

“那也是被你閨女、兒媳婦兒一道兒氣死的!”賈赦才不懼他,徑自說著氣死人不償命的話,“你可不能將這事兒賴在我身上,我可沒去過你那兒。再說了,當初張氏過世,明明是因為瑚兒早夭郁結於心才病逝的,你非說那是因為我寵妾滅妻將人逼死的。放屁!老子甚麽時候寵妾滅妻了?老子屋裏就沒一個妾!”

賈政面色大變,似是完全不曾想到賈赦竟會忽的提起這般久遠的事情,且還是當著諸人的面。哪怕賈母此時不在,可邢夫人、迎春,以及諸多丫鬟婆子卻是都瞧著的,更別說他們如今就站在榮慶堂之外,賈母遲早會知曉今個兒的事情!

“大哥您今個兒又吃酒了罷?我還有公事要辦,改日咱們兄弟倆再聚聚。”

“哼,心虛了?沒底氣了?我再送你一句話,不是不報時辰未到!就你和王氏那德行,遲早遭報應!對了,假如王氏她死了,不用你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,我一定會將所有事兒都捅出去!哈哈哈,二房書香世家出身的寡婦奶奶謀害婆母嘍!哈哈哈哈哈……”賈赦狂笑著揚長而去,一旁的邢夫人半個字都不敢說,趕緊拉起迎春追了上去,丫鬟婆子們更是低頭疾走,不一會兒,大房諸人就走了個一幹二凈。

除了躲在垂花門邊上的王熙鳳主仆二人,以及先前嚷嚷著有公事要辦的賈政。不過,待賈赦等人走遠了之後,賈政也甩袖離開。

“璉二奶奶。”瞧著人都走遠了,紫鵑很是有些忐忑的看向王熙鳳。

王熙鳳滿臉狐疑的望著諸人消失的方向,沈吟了片刻,自言自語的道:“他們是往一個方向去的。”

“奶奶您說甚麽?”

“我是說,大老爺他們走的是出府的方向,大概是回東院去了。二老爺也往那邊走,這是沒打算去榮禧堂?”王熙鳳仔細想了想,她確定之前賈赦、賈政一道兒回來時,自己是剛從榮禧堂出來。也就是說,賈赦是以王夫人病重為由,千辛萬苦的將賈政帶了回來。可賈政卻壓根就沒打算去榮禧堂看一眼危在旦夕的王夫人,也是夠冷心冷情的。

紫鵑不敢應聲了,只是低垂著頭盡量將自己縮成一團,好減少存在感。幸虧王熙鳳也只是略微感概了一下,就轉而往榮禧堂而去,倒是讓紫鵑狠狠的松了一口氣。

榮禧堂比早些時候看起來有序多了,見王熙鳳過來,立馬就有小丫鬟通知了平兒。很快,平兒來到了王熙鳳跟前,簡明扼要的說了一些王夫人的情況。

正如同太醫所說的那般,王夫人的情況不是很好,卻也不至於嚴重到會隨時咽氣的程度。總的來說,就是極為穩定的危險期。倘若一直這麽細心調養著,病情自然會慢慢的好轉。可反過來說,一旦病情出現惡化,恐怕就該準備後事了。而如今,王夫人的情況依然穩定,既不見好也不曾惡化。

“奶奶,我仔細瞧了一下,二太太跟前的幾個丫鬟都是好的,各個都盡心盡力的服侍著,絕沒有絲毫怠慢的意思。也有丫鬟拿著太醫留下的方子抓了藥,早一會兒就已經熬好,餵二太太喝下去了。不過,二太太還不曾清醒,藥倒是能餵,就是喝進去的還不如吐出來的多。好在府上並不缺藥材,金釧又命人重新熬了兩份,估算著應當有差不多一份左右的量餵進去了。”平兒頓了頓,又添了一句,“方才,珠大奶奶也過來了,如今正在二太太跟前侍疾。”

“嗯,我知曉了,平兒你回去罷。對了,四妹妹也在咱們那兒,我方才都忙糊塗了,忘了提醒大太太去我那兒領人了。”最初還真給忘了,後來在垂花門前,王熙鳳倒是記起來了,可眼瞅著賈赦和賈政吵成那個樣子,實在是沒膽子上前提醒。索性如今時辰尚早,倒是不著急。大不了等晚間請安時,再讓邢夫人將人帶回去就是了。

平兒應了一聲,退下去自回院子不提。

待平兒走後,王熙鳳卻站在原地,很是楞了好一會兒。她自不是擔憂王夫人,也完全不擔心伺候的人不妥當,恐怕如今這世上最盼著王夫人好的,就是李紈和王夫人的貼身丫鬟了。

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兒。

方才,賈赦向賈政說的那些話,似乎話裏話外都透著一股子詭異,偏賈赦此人,最是不屑於說謊,倒不是讚美他的人品,而是相對於賈政那個偽君子,賈赦倒是個徹頭徹尾的真小人了。且當時那種情況,賈赦不大可能胡說八道,那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,他是在氣憤之下說出了心裏話。

張氏當年的死,瑚哥兒的早夭,還有所謂的寵妾滅妻……

隱隱的,王熙鳳覺得自己摸到了一些邊角,可一時半會兒的,讓她徹底整理清楚,卻是不可能的。不過,賈赦說的那些話裏還有另一層意思,似乎他篤定了王夫人必死無疑。可為何會這般?按說,就算太醫不敢打包票救下王夫人,至少也有五成的希望罷?怎麽就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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